CHILDREN

*Harry×Son

难得天气晴好的北伦敦，凯恩看到他的时候，孙兴慜穿着年轻人身上常见的卫衣和牛仔裤，双手插兜站在路灯旁，低头轻轻地来回换脚。不在球场时，他整个人显得平和而松散，没了球衣包裹出的紧绷利落的线条，从头发到简单打结的运动鞋都呈现出柔和的质感。凯恩对此并不陌生，平日里的sonny不再具有那样锋利的攻击性，即便比自己年长一岁，也保留着仿若青涩的少年气。

凯恩的表情刚有放松，孙兴慜就已经发现他，两眼一弯地笑了起来。「很出众，这么打扮。」他顿在原地，露出欣赏的表情，伸手大致比划了一下，「我很远就看到你了。」

孙兴慜自然听得出凯恩诙谐意味的友好，含笑领下了这句恭维，轻快地跳到他身边，手臂自然地绕过后背稍稍捏了一下凯恩另侧的肩膀。

把对方单独约出来走走倒也不算奇怪，以两人的交情，闲暇时间待在一起完全不会引起什么争议。有回在咖啡厅还恰巧撞见国外记者，镜头里孙兴慜穿着浅纹的衬衣，微笑地从凯恩身侧探出头冲这边招了招手，视频传到网上，标题还有意取悦大众地用了「date」，当事人心照不宣无需否认，群众更是喜闻乐见。

凯恩时常说sonny会更上镜些，理由？他的样子更有感染力一点，凯恩解释，我是说，没有人能拒绝他的笑容。

他知道孙兴慜比他年长，虽然这一岁的落差也能忽略不计，可他看上去总是那么年轻，活泼，充满生命力。比起自己并没有早些走上成人需要遵循的生活道路，因而也多出几分珍罕的纯粹。

中途被球迷认了出来，两个人欣然留了签名，意外收到对方送的新烤的饼干，他们推辞半天，最终决定坐在路边商铺前分着吃掉。晒在手臂上的阳光细腻而金黄，浸润在这样温吞松弛的午后，心情也和玻璃台面上跳动的光点一样令人愉快。

孙兴慜在咀嚼间隙打量着凯恩，可能是无心，他眼底平静的神色总是掺杂着些许若有所思。凯恩注意到他，随即抬起眼，烤饼干被安静地咽下，他歪过头问，「你在看什么？」碎金似的日光渗进他深栗色的头发，也柔化了他坚硬的面部轮廓。

「感觉有点眼熟，刚才。」孙兴慜的唇角舒展开，勾起的眼尾显得有些促狭，但也十分温柔，「你能想到吗，Harry？」

凯恩是极聪明的人，隐约感觉到对方抛来一个情致不错的谜题，但也不着急叫他解开。他向后把胳膊搭在椅子两侧，笑得不慌不忙，「哦，让我想想，你是想说哪场比赛？」

「难忘的倒是有不少。」孙兴慜表情无辜地耸耸眉，他用下颌抵着方才喝过的矿泉水瓶，凯恩带笑的眼睛依然显得微妙，他缓缓说，「哦，我想我明白，sonny，如果你还想再体会一次…」收声收得恰到好处，孙兴慜别开眼，指腹无意地摩挲瓶盖边缘。他的腼腆总是分外诚实，没有那份情切的急躁，而带着亚洲人的隐秘平淡，宛若一滴悄然滚过皮肤的温水。

他们其实没有在创造刻意独处的机会，但有些场合来得不偏不倚，像是缘分使然。凯恩走进更衣室时只剩孙兴慜坐在原位，球衣被他脱下放在一边。总是如此，热刺的白色队服过于洁净，到赛场上完全失去了藏污纳垢的本事，在草皮滚过几遭就泥泞不堪。孙兴慜庆祝时在场边高举双臂，上衣与球袜的污垢都清晰分明，本是平常不过的画面，凯恩望着他时却觉得那一瞬分外耀眼，球场上空仿佛有雪花在灯光中飘落。

你还好吗，凯恩走上前。下半场身体对抗时他被绊倒过一次，彼时孙兴慜脸上有不豫之色，但只停留了片刻，最终还是站起身来继续。现在他的手盖住小腿，顺着滑下去，表情并没有那么确定。

没事，孙兴慜摇摇头，平静地答道，应该只需要休息一会。

凯恩没说什么，下一秒他蹲下来，伸手帮他把球袜卷到脚踝处。孙兴慜错愕地愣住，想作出反应时凯恩抬手又用眼神制止住他。他的手最终不轻不重地握上孙兴慜的脚踝，两人都在某刻纹丝不动地凝滞了，像油彩干透的画。

凯恩起身得很突然，孙兴慜只下意识地伸臂搭住他的肩膀，而自己的腰被面前的男人环住，身体往后抵上墙，使得双腿略显拘谨地拱起。他不得不夹好膝盖，姿势不免显得狼狈，类似的情形倒是出现过，进球后庆祝，他很轻松地就跳到凯恩身上，后者收紧臂弯，没有什么乐事能企及此一刻的胜利。

骤然缩短的距离反而令他们一时变得迷茫无措，如同双手在薄雾中轻微摸索，空气寂静无哗，只有两人都有些难以控制形迹的呼吸声。凯恩的下巴颏越过他的左肩，这样停了半晌才朝后退去。

孙兴慜的手臂还绕在他的颈后，他们就这样暂时对望着。凯恩在外形上有很正统的英伦特色，高挺的眉骨更衬出眼窝深邃，神态端正时有不怒自威的肃穆，似真有狮子蛰伏在其中，只是比起畏惧，他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安心。孙兴慜的手指伸进他卷曲微硬的短发，平缓捋过时带着安抚的力道，很难说他究竟是否把握住了眼下的情况，也许他只是单纯想这么做。

僵峙的时刻中，凯恩目视着他的眼球很细微地动了动，他没有眨眼，但深吸一口气后的确将两眼阂上了，双臂往内收紧，头重新压向对面的肩胛。孙兴慜的嘴唇轻轻从他的颧骨上蹭过，接着是粗砺的胡茬。

他的肩宽相当优越，凯恩明白这是地域环境的关系，而训练有素的身躯足以支撑他在球场全力运转。相较于欧美本土的一众人，孙兴慜确然在肢体对抗上吃亏，可他又是如此强大而坚韧，这副身体积淀了多少丰收的果实，而他的脊背也许担负了更为沉甸的责任与希望。

自始至终的沉默未被打破，凯恩一点点、极慢地撤出自己的上肢，孙兴慜没有主动地就势松开，只是任由他动作自然收回，摩擦的粘连也蜻蜓点水。

他们没有避开彼此的目光，相反眼里还留着微茫的迟疑和探求，光被切了一半，一半就落在凯恩漂亮的脸上。

球场上的所有接触，都是干净、大方，不掺杂质的，哈里凯恩与孙兴慜。他们是誉满天下的锋线双子，胜过旁人的亲昵也理所应当。赢球后的相拥欢庆并没有沾染比赛以外的色彩，只是一些没有内心满溢喜悦，不那么纯粹的时刻——得承认，他们被脱离掌控、细密幽微的情绪后知后觉地撼动了。

孙兴慜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，一下站起身，忍着笑佯装离桌，凯恩很给面子地伸手拽住他，眼角也牵起笑纹，「怎么了？」他看着孙兴慜，表情坦然地眨眨眼问。

矿泉水瓶还握在sonny的手上，凯恩见他没动静，索性把瓶子夺过来，太阳映衬下摇晃间流光溢彩。彼时金靴后孙兴慜在更衣室发言，他拧了半天瓶盖才毫无章法地把饮料浇到他身上。他明亮而湿漉，所有人都觉得他金子一般宝贵。

孙兴慜抿起嘴唇，手适时收进兜里，头别回去一半，凯恩尚未分辨出他的神色，只捕捉到他眼底逸出的一些含蓄、柔和的目光。「走吧。」孙兴慜轻声说，「换个地方。」

他们会聊起很多事，足球，家乡，朋友和家人，风从悠远的天空穿过他们的指缝，像卷起海的波澜般吹鼓起衣衫。风在伦敦从来不是温柔的底色，天气恶劣时会被袭击得相当狼狈。这样鲜少舒缓的时刻，让人想彻底躺在日光漫野的草地上。

诺森伯兰公园人烟稀少，短暂的休息日，他们还在猜想会不会遇到哪个队友。连绵起伏的原野泛起星星点点的金绿色，凯恩拍了拍走在前面的孙兴慜，待他回头时伸上手去。

「你嘴角有饼干屑。」凯恩解释，他在孙兴慜的唇畔轻轻抹了一下。

孙兴慜微有讶异，条件反射地去摩挲下颌，凯恩不由笑起来，拿手背蹭了蹭他的面颊，「骗你的。」

他挑起眉来，意思是没料到凯恩开这样没头没脑的玩笑，他正直的笑脸多具有欺骗性，诡计多端的英格兰人。

两人最终在一片较为平坦的草地休息下来，云的轨迹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天际。凯恩选择躺下，他把手枕在脑后，对着上空眯起眼，孙兴慜坐在一旁见了，伸手遮住他的眼睛。凯恩稍等片刻才捉住他的手腕，作势要将他拖下来，他听到孙兴慜身体伏低时窸窣的笑声。

他很难再见到这样纯粹可爱的人了，那只手还不依不饶遮在眼前，青草的馨香生涩而松脆，凯恩浸润在野温泉般的氛围中闭眼想道。手上的力气逐渐松弛，孙兴慜并未趁机挣脱。静谧持续了一阵，凯恩感到胸前蓦地一沉。盖住双眼的触感褪去，他慢慢睁开眼，视线回落，看到孙兴慜安静附在他胸前的脑袋。

好像在拍什么电影一样，温热的潮水翻涌着淹过他的胸襟，又逐步后退，流经的地方都柔软而湿润。澄澈的秋天，尽管不分明的年夏似乎还留了点余温，一切都水洗般的干净。

「Sonny。」凯恩一贯地叫着他，又仿佛在喃喃自语，「谢谢你。」

孙兴慜这才有点反应地挪过些，他一边的手臂压在草坪上，「嗯？为什么。」

凯恩也不明白要如何回答，云开始流动，他的手指自然地伸到孙兴慜的发间摸了摸，听到他默认的舒服的鼻息声。这个来自东亚的年轻人——已经不算年轻了，但他始终像个活在春日里的孩子，永不褪色，永远给人以眼前一亮的惊喜。凯恩感到一种幸福，虽然这快乐有时显得浅淡，未来的走向并不全然明晰，他也无法预知这样的时刻还会重来多少次。竞技赛场上的痛苦与欢愉总是恒久，直到落幕的那天恐怕也没法甘心，此刻的他们看似盈满，却也亏缺。他知道的，比起俱乐部，也许脚下的国家更令人悬心。孙兴慜征途的每一步都是浸透血泪般的沉重，他头顶那轮象征冠军的月亮依旧遥远清冷，而非轻易便能被他摘下。

他们有太多遗憾要承受，就如失利，就如分离。

凯恩还没吭声，孙兴慜忽然抬起头，顺带拉起他的胳膊。他支起半身时眯了眯眼，黄昏尚无降临的意味，光晕泛过原野的边际，孙兴慜朝着上坡跑去时有些磕磕绊绊，好像一匹雪白的马。他已经不自觉地弯起唇角，对着他的背影比了孙最经典的照相手势，凯恩的手恰巧将他框在正中，但他也终归会远去，不止于江原道春川，不止于伦敦。

直到世界尽头。